范伟仍在往前走。拿到金鸡奖的“范德彪”,绕了不少路。12月30日,第34届金鸡奖公布获奖名单,范伟凭借电影《一秒钟》里的精彩表现,获得“最佳男配角”。在这部电影中,范伟饰演的“范电影”,是西北二分厂的电影放映员。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装腔作势,市侩自私。但在张译被抓走时,他又冒着违纪的危险,给他塞了两张留有女儿面貌的胶片。 颁奖结束后,导演张艺谋反复说着自己对这一角色获奖的“意外”——范电影,这个大时代里的小人物,其实寄托着他们一代人对电影深切的爱。这些年来,范伟的名字,越来越多的与“电影”紧密联系在一起。曾经成就他的小品和影视剧,与他的形象逐渐剥离。当“最佳男配角”的颁奖辞响起,观众们或许应该意识到这件事:范伟,从来不甘于只做范德彪。01从范伟到彪哥1995年的正月,一位出租车司机在沈阳火车站接到一个刚从北京回来的男人。乍一看,男人身上有股刚干完大事的雀跃劲,却又碍着面子没有多说。送到目的地后,男人要求开票,像是故意拖延时间似的,让司机多看了自己几眼。或许是除夕熬夜让司机脑子混沌,又或者是因为春节还要拉活实在疲乏。总之,直到出租车绝尘而去,男人都没得到他想要的那声惊呼:“呦,你不是春晚那个演小品的范伟吗!” 1995年春晚小品《牛大叔提干》这一年,范伟32岁。不温不火地做演员,也有十多年。最开始,他是在学校文艺队。那时候流行样板戏,演员要跳得好看,腿劈得开,柔韧性必须高。范伟显然不具备这个身体素质。腿压不下去,就只能看着别人做主演。再加上他也并非“浓眉大眼”的长相,能拿到的角色,大都隶属敌人阵营。 范伟参加《鲁豫有约》后来经人介绍,他拜到东北相声演员陈连仲门下。站上相声舞台的范伟总算拿到一些奖,也得到了不少认可。但他心里清楚,这里也不是他的赛场。回忆起那段“说学逗唱”的生涯,范伟摸摸头,笑称:“我太憨了。” 范伟说相声的珍贵图片1995年,他迎来了命运的转折点。那一年,在赵本山的邀请下,范伟第一次登上春晚舞台,在小品《牛大叔提干》中饰演一位出尔反尔的公司秘书。小品反响不错,赵本山每每抛“雷”,台下便哄笑不断。 1995年春晚小品《牛大叔提干》可惜下了台,提起范伟,观众们还是一脸茫然。那一年的范伟,还没活成后来的“憨像”。用赵本山的话说:“戴着眼镜,梳着中分头,乍看像个老师,实在没什么辨识度。”因此,尽管1995年就登上了春晚舞台,却直到2001年的《卖拐》,范伟才第一次在观众心目中“活起来”。 这部小品的火爆程度,基本是看字就能自动播放语音的水平:“你跺你也麻!”“要啥自行车?”剃了头、摘了眼镜,“缘分呐”和“谢谢啊”两句台词,让观众认识了他、记住了他,却也让观众再难把他从那个形象中剥离——“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 好运接踵而来,2004年,电视剧《马大帅》又把范伟推到观众眼前。剧中,范伟饰演马大帅的小舅子范德彪,这位自称“辽北著名狠人”的彪哥,日常喜欢“耍小心眼、拍马溜须、欺软怕硬”。观众喜欢他,模仿他,认定了范伟就是范德彪。 &thumbnail=660x2147483647&quality=80&type=jpg[/img]自称“开原第一保镖”的范德彪《卖拐》小品在电视上反复播出,加上《马大帅》里“范德彪”的爆火,范伟顿时在当地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有时候,他只是坐在饭馆里吃饭,身后就会过来一个陌生人,照着他肩膀“啪”一拍:“彪哥!你账我结了啊”。 《马大帅》起初,范伟期待自己被观众认识。可当许多人认识他后,他又产生了新的困惑——他们认识的是我,还是舞台上和电视里那个脑子不好使、永远梗着脖子的人物?无论是小品还是影视剧,他所呈现的,都似乎只是面具化的搞笑形象。2001年的时候,他还在文艺片《开往春天的地铁》里饰演一个对爱情执着的厨子。到了2004年,他的电影代表作是《天下无贼》里那个结巴的劫匪。这个劫匪演得不好吗?当然不是。仅仅出场几分钟,范伟就预订了当年的爆款流行语:“打打打打打打打劫!”“IC、IP、IQ卡,统统告诉我密码。”“大哥,我要劫个色……” 《天下无贼》问题愈发不容忽视:这样的角色演得越多,范伟似乎就越被困在名为“滑稽丑角”的牢笼里。一个好演员,不会追求一辈子只演一个固定的“符号”。<02困在高峰上范伟的困境不止这一个。他曾在采访中坦言,无论是拍电影还是拍电视剧,一条拍不好,都可以重新来过,小品却不一样。尤其是春晚直播小品,压力之大,远非常人可以承受。“(春晚)直播这东西太吓人了,因为它时间上卡得特别紧。平时彩排时笑声没那么热烈,(正式演出时)笑声一大,时间就长了。”每当此时,演员就得及时调整台词和走位,以免耽误下一个节目、耽误跨年倒计时。当然,小品演员最害怕的,还是“说错词”。2005年,范伟再次和赵本山搭档,在春晚舞台上表演小品《功夫》。接电话时,一句脱口而出的错词“借你借你一眼慧眼”,让范伟长期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彻底崩塌。 这句错词,其实和原台词“借你一双慧眼”相差无几,甚至很多观众都没发现出错,只以为是喜剧效果……谁也没想到,这句说错的台词,会使得范伟最终做出离开小品舞台的决定。起初,很多人还以为范伟的离开只是“暂别”。然而,他远比想象中决绝。赵本山在一次采访中透露,自己给范伟打电话,对方一直不接,他只能拜托范伟经纪人转达。范伟只回复了这样一段话:“你转告给本山哥,我已经早跟他说了,春节晚会我不想上了,对不起。” 范伟就这样离开了给予他名气和机遇的小品事业,观众诸多不解:为什么,演小品难道不好么?换了环境的范伟,开始诠释一些不一样的角色。在《私人订制》中,范伟饰演一个专门给领导开车的司机。目睹三任领导接连“进去”后,他找到私人订制公司的葛优等人,要求给自己一个“扮演领导”的机会,自觉一定能当个清官。搞笑的地方,有。慷慨激昂发表一段“我不会贪腐”的发言后,面对白百合“见着女的也不动心”的反问时,范伟脸色陡然沉重,中肯点头:“这可能是我一弱点。” 自然,如果仅仅止步于这种搞笑,范伟离开小品舞台的决定也就没了意义。扮演“领导”期间,他拿腔拿调。一坐上领导的沙发,说话立刻就变成了领导的腔调,“嗯”来“啊”去,讽刺值拉满。 到最后,发现原来自己坐上领导位置也会贪腐时,他坐在葛优团队前一顿反省,一句“群众里面有坏人啊”,简直是振聋发聩地搞笑感。 这时的范伟,接演的角色仍然带有搞笑色彩,却已不再是脸谱化的“丑角”。《非诚勿扰》里的暴发户范先生,《我不是潘金莲》的果农,《道士下山》里通透的崔道士……由“范式幽默”行至“双料影帝”,无论戏份多少,无论电影最终评价如何,他都力求把每个角色演出辨识度。在“搞笑”之外,范伟带给观众别样的滋味。 《看车人的七月》或许,没有人再拍他的肩膀,喊“彪哥”了。但范伟仍然在往前走。03另一座高峰2020年,有两部范伟参演的电影上映了。献礼剧《我和我的家乡》,本以为范伟是来搞笑的,没想到,是来催泪的。 影片分为五个单元,范伟在《最后一课》单元里,饰演一位已经离乡多年的老华侨。年轻时,他曾在望溪村担任支教老师,一场瓢泼大雨,冲去了他为学生准备的颜料,让他的最后一课在遗憾中画上了句号。多年后,在异国他乡老去的老教师,记忆逐渐混乱,留在了28年前,1992年的那个雨天,和那群孩子身上。 得到消息后,望溪村的村民们参照老照片复原课堂,帮范老师弥补当年的遗憾。影片虽短,范老师这一角色面临的,却是“地狱级”的难度。除了要同时饰演青年时代和老年时代的自己,他还要演出失忆老人的迷茫,并把记忆逐渐复苏这一“内心戏”,外化到观众可以感知的程度。更难的是,剧中的“范老师”记忆并不稳定,时常这一秒还活在1992年,下一秒就惊醒在2020年。 清醒,不清醒。演员最难处理的,就是对这种“灰色地带”的把握。如果说范伟在《最后一课》里处理好了记忆的“灰色地带”,那么,张艺谋导演的《一秒钟》,则给了范伟一个诠释善恶之间“灰色地带”的绝佳机会。所谓“一秒钟”,其实就是张九生(张译 饰演)的女儿,在新闻胶卷带里出现的那“一秒钟”。影片里,张九生为了看一眼这“一秒”,追着胶片穿越千里黄沙,和范伟饰演的电影放映员(范电影)相识。 范电影这个角色,很明显,不是个正派人:他趾高气昂,总把“当了一辈子放映员,从来不出事故”这句话挂在嘴上; 他拿腔拿调,有一件放电影才穿的专用马甲,有一个搪瓷缸子,上面印着他“放映员001”的名号; 他立场不坚定,看见张九生拿着胶片就要举报,被威胁了立刻伏低做小…… 但另一边,他身上又有一种只有平庸的小人物,才能带给观众的感动:他那么热爱电影,只要手里摸着胶片,脸上的表情就有种神圣感; 给张九生反复播放他女儿那一秒时,眼神是真的共情了父爱;到最后,他破例给张九生剪下两张带女儿影像胶片,又让人觉得,这个人似乎也没那么坏…… 范伟没有把范电影演成一个脸谱化的小人。他在那个漫长的灰色地带里找到了自己的锚点,让范电影坏得不彻底,好得不纯粹,复杂得过分真实。于范伟而言,以《一秒钟》拿到金鸡奖的最佳男配角,其实有一种宿命感。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都在朝着电影的方向奔跑。而范伟成名后所做的一切,其实也是在不断地离电影近一点、再近一点。大部分人这一生,至多攀上一个高峰。而范伟上山,下山,再上山。当他比别人看了更多的风景,绕过的路,也不再算远路。范老师,始终是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