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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表姐

  既然是南宫星主张来的这里,到了发话的时候,其他人自然也就乖乖的看向他,等他开口。
  “我们几人远道而来,可能要在陆阳城中盘桓几日。行走江湖,每到一处总不好失了礼数。特地来向老板娘拜会一下,在陆阳城中,还望多少行个方便。”南宫星垂头抬目,看着老板娘的脸四平八稳的说道。
  老板娘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道:“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寡妇,腿都动不利索,看得起我这酒坊的,叫我一声老板娘,讨我一杯酒喝,我仗着有些人脉,保他们在城里绝不会没处喝酒。可真碰上硬茬子,还是不如去六扇门拜一张帖子的好。”
  “我们不是来杀人放火,不必打点官家。”南宫星抬眼打量着老板娘身边的四人,道,“只是来处理些江湖恩怨,事毕就走。”
  老板娘的腿脚似乎确实有些不太舒服,她伸了个懒腰,双手抱着左腿挪了挪位置,颇有些疲倦的说道:“这种小事,不必特地知会我一声。不耽误我卖酒的生意,我养腿都还来不及,哪里有空找你们的麻烦。”
  南宫星扬了扬眉,笑道:“可我担心,有别人在等着找我们的麻烦。”
  老板娘的动作一顿,侧目扫了一眼他们四个,挺了挺腰,盯住了南宫星,笑道:“有别人找你们的麻烦,你们找我也没用啊。我手下都是些搬酒坛子的糙汉,可比不了你们这种整天走江湖的好手。你看我这腿,他们都毫无办法,你还能指望他们帮你么?”
  白若云皱了皱眉,有些不解这女人为何反复提到自己的腿疾,正想开口发问,衣袖却被南宫星暗暗扯了一下。
  “老板娘,其实我对岐黄之术略通一二,要是寒湿之症伤及筋脉,在下给你略施按摩,说不定会有奇效。”南宫星看着老板娘的眼睛,突然向前走了两步。
  那四名大汉神色顿时一变,肩背一紧,立刻便往中间近了几寸。
  老板娘咯咯娇笑起来,一摆玉手,道:“不必,不过是四处走动的时候麻烦一些。伤不到性命,怎么好劳驾少侠费心。”
  南宫星随即停下脚步,双手抱肘,与她对望着道:“老板娘看我是外人,信不过我么?”
  老板娘唇角一勾,笑道:“莫非不是外人,就信得过了么?再说,即便我信得过,我兄弟们信不过,那该怎么办?”
  南宫星微笑道:“实不相瞒,在下看老板娘你面色不佳,是气血不继之相,这腿脚上的隐疾,似乎不可小觑啊。”
  老板娘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娇笑道:“我一个寡妇孤苦伶仃,再大的隐疾,也没人能帮忙不是。”
  “可我要说我能帮你呢?”南宫星笑容忽的一敛,沉声问道。
  老板娘一愣,跟着咯咯笑道:“男人说漂亮话的我见得多了,可惜,一看我腿不能动,就只剩喝杯酒的交情咯。你也喝上一杯,赶快走吧。”
  南宫星大步走上前去,淡淡道:“喝也可以,不过,我要喝你手上这杯。”
  那四个大汉顿时紧张起来,双拳一捏,八只手臂一起噼啪作响,竟都是外门硬功的好手。
  老板娘仿佛被吓到一样,纤手一抖,酒杯登时滑落下去,她似乎颇不舍得这杯酒,弯腰向前便是一抄,这一下探的急了,她双腿又动弹不得,啊哟惊叫一声,竟向前摔了出去。
  四个大汉面色一变,八只手齐齐伸出,向老板娘身子抓了过去。而就在这时,他们眼前青影一晃,南宫星竟犹如鬼魅般闪到了面前,双手一抓,便拧住了两人手腕,一扭一送,两个颇为壮硕的汉子便如草人一般飞了出去,将剩下两人撞倒在地,滚成两团。
  南宫星弯腰一抄,已将老板娘夹在腋下,返身一纵,已跃回另外三人面前,他也不避讳,放下老板娘的身子,一掌便按在了老板娘腰侧。
  白若兰大惊失色,道:“小星,你、你这是干什么!”
  她话音刚落,门口守着的两名大汉已拔出腰刀冲了进来,被打倒的四人也站起拉开架势,挥拳便上。
  南宫星也不抬头,自顾自用另一手按上老板娘大腿,喝道:“别让这几个走脱了!”
  白若云余光一瞥,看那老板娘面上露出的竟是倍感安心的神情,当下拔剑在手,扭身刺出,将两名持刀汉子逼住。
  白若兰虽说满面不解,但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一边拔剑,一边狠狠瞪了南宫星放在老板娘腿上的手掌一眼,飞身迎向那四个外家好手。
  唐昕倒是原地未动,莞尔一笑道:“不许走脱,那许不许杀了?”
  老板娘面上忽红忽白,额头也冒出一层细汗,似乎正在什么要紧关头,尽管如此,她仍强撑着开口道:“杀就杀了!都不冤!”这话音中满是愤恨,杀气四溢丝毫不见作伪。
  唐昕双手一分戴好了麂皮手套,笑道:“那再好不过,我只会杀人,不会捉人。”伴着她最后四字,四道乌光应手而发,闪电般射向围向白若兰的四个大汉。
  那四人外功扎实,脚下却并不太快,错步闪避,只有远端两人堪堪闪过,近处二人眼见躲避不开,竟仗着硬功所致皮肉结实,抬手用胳膊挡下。
  唐门暗器如此硬挨无异于自寻死路,那两人胳膊还没放下,整条臂膀就已发麻,眼光所及,伤口还未冒血,周围一片皮肉就已散开一片乌黑,一条黑线转眼就沿着血脉爬过肩头。
  中毒二人惨叫着跌倒在地同时,白若云已转身纵向白若兰身边,留下身后被伤了双膝的两名持刀汉子疼的满地打滚。
  白若兰身法轻灵,剑势虽远不如白若云,但一招一式也是娴熟精纯,对付这种半吊子的硬功莽汉,简直是招招见血。那两人中毒倒下,剩下两人自然慌了手脚,一看白若云赶到,彻底没了战意,转身就想逃走。
  这一下破绽百出,白若兰自然不会放过,剑尖疾点,左右分刺,正中两人膝窝。
  六人全部倒下之时,南宫星长出了口气,挺身站了起来,笑道:“老板娘,感觉如何了?”
  老板娘笑靥如花,双手一撑,竟轻轻松松站了起来,双足一蹬旋身而起,凌空一翻,轻轻巧巧落在原地,这才道:“果然通畅,少侠好吓人的内功。我闷头冲了七八天,可是一点儿用也没管。”
  南宫星看她下身只穿了件衬裙,此前全靠毯子遮挡,便脱下外袍挡在她腰下,道:“你冲不开也是正常,伤你的人用的不是点穴手法,而是截脉。这两条经脉一旦闭塞超过十天,你这双腿就算能救得回来,也免不了落下残疾。”
  老板娘将他外袍一披,愤愤道:“好狠的手段。”
  说话的功夫,门外呼啦啦跑来十七八个精壮汉子,有几个衣扣都没扣好,领头的慌里慌张看了一眼屋内,惊道:“老板娘,这……这是怎么了?你的腿……好了?你请的保镖……怎么都躺下了?”
  “我请你奶奶个腿!”老板娘细眉倒竖,扭头一掐纤腰,大步迈到门边,怒道,“老娘被人下了暗手,六个煞星成天盯着我,我挤眉弄眼给你们这帮废物暗示了三四天,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还不如人家新来的后生懂眼色!还不快拿绳子过来,把这六个王八蛋绑结实了,通宵给我审!”
  外面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老板娘这些天不是身体不适而是被人暗中控制,登时都变了颜色,马上有人指挥道:“去,拿六根绳子!要结实的!”
  南宫星看了一眼地上已经只剩下抽搐力气、嘴角已喷出黑色血沫的两人,淡淡道:“四条绳子,两口棺材。”
  老板娘在门口飞快的交代了一串,口中尽是此地乡音,白家兄妹是完全不懂,唐昕似乎略懂一二,唯有南宫星神色自若,好像全不在意。
  她匆匆说罢,转身向着四人施了一礼,道:“四位贵客稍待片刻,我这副邋遢样子实在见不得人,容我去略略收拾一下。”说着,她便躬身退了出去。
  老板娘的手下紧接着冲了进来,绑紧了四个活口,连着两具尸体一并抬走,跟着抬来桌椅,上了两坛好酒,略带歉意的说道:“准备得匆忙,下酒菜过会儿才能好,几位先喝着。”
  白若兰一头雾水,眼见着身边旁人都忙完出了屋子,赶紧问道:“小星,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就动起手来了?”
  白若云也眉心微皱,低声道:“南宫兄,我确实也留意到那老板娘的神情有些奇怪,可你只是和她交换了几个眼色,就有十足信心出手了么?”
  唐昕微微一笑,道:“这人的眼睛会说话,那老板娘的眼睛也会说话,俩人光是互相瞪着,可能就跟咱们张嘴聊天一样咯。”
  南宫星等他们说完,才笑道:“用眼色向我求救只是其一,你们就没注意到,老板娘的身边其实很不对劲么?”
  看三人都是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他倒了杯酒,在鼻端嗅了嗅,道:“她一个寡妇,双腿又因病不便行动,这种情况下,身边怎么能只有几个五大三粗的莽汉?”
  他放下酒杯,又道:“一个盘踞一方的地头蛇,不过是招待四个异乡客,何至于门里门外把守如此森严?别忘了,咱们只用了一百两银子,就到了这儿。里外之间的差异,大的有些过于反常。”
  白若云若有所思道:“仅凭这些异样之处,你就决定出手了么?”
  南宫星看了一眼四周,突然压低声音笑道:“其实即便猜错也无妨,万一这老板娘是个荡妇就喜欢让男人抱着,为人就是小心谨慎非要让保镖守着,和我交换的眼色全是我自作多情,那也没关系。我出手制住她,还是能得到想要的消息不是。”
  白若云一怔,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唐昕倒是颇为赞许的笑了笑,倒了杯酒一口喝下。
  白若兰藏不住话,登时便道:“你……原来不是有十成把握才出手救人的啊。”
  南宫星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道:“我这人做事,通常都没有十成把握的。所以每一层变数,才都要考量进去。”
  不管几成把握,这次出手的结果毕竟不坏。
  不多时,就有人陆续上了不少菜肴,又过了片刻,老板娘才换好装束,略施脂粉姗姗来迟。稍微梳洗打扮一下后,这风韵犹存的妇人登时又明艳了八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东拉西扯之间,彼此到也大致交了交底。
  老板娘姓夏,此前的村名儿早早罢用,习武略有小成后,师父帮起了个闺名叫做初荷。十六岁出师进了江湖,十九岁嫁做人妇,夫妻并肩闯荡。不到一年,夫君受了重伤,两人只好携手归隐,靠着半吊子的酿酒手艺接管了这边一处半荒废的酒坊。
  夏夫人性子辣,城里的酒坊雇人找了他们几次麻烦后,她便再也按捺不住,带了几个旧时的好友,在那家酒坊肆意大闹了一夜。
  此后数次麻烦,都被她针锋相对的顶了回去,恰恰年底她夫君过世,叫她守了寡,她一怒之下,将城中的旧帐尽数清算了一遍。
  自那时起,陆阳城中的酒家客栈,就再没用过别家一滴酒。
  大抵是几杯酒下肚,她人也大胆了许多,说到酣处,竟大大咧咧的直接挽起袖子,露出一条雪白莹润的臂膀,让他们四个人看了看自己当年几次火拼留下的伤疤。
  白若兰偷偷吐了吐舌尖,这才有些钦佩,相信了起码这位老板娘手下的兄弟,不是看她漂亮才帮她做事。
  闲话说了个七七八八,老板娘凤目一侧,斜斜瞥了南宫星一眼,道:“好了,拉拉杂杂唠叨了这许多,咱们也算是朋友了。陆阳城的人都知道,朋友有事,在老板娘这里尽管开口。你们说吧。”
  南宫星与白若云交换了一下眼色,犹豫着并未开口。
  老板娘抿唇一笑,道:“说吧,再不说,我可要醉了。我一醉,明天可不知什么时候才醒。”
  南宫星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说了。我们四个过来,是为找住在城中的方语舟方大侠的妻子,钟灵音钟夫人。但出于一些顾虑,想借老板娘的本事,问问那一家人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老板娘面色微变,皱眉道:“这城中定居的武林高手不多,姓方的一住进来,我们的人就一直小心留意着。说实话……看在你们救了我的份上,我真希望你们不是来找他们家人的。”
  “此话怎讲?”
  老板娘的脸上竟微微浮现几分惊惧,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最近这半个多月,总共有三批武林中人来找方语舟。一帮是方语舟的好友来找他叙旧,另外两拨不知道是要找谁,反正往方家那边敲了敲门,打听了几句。”
  “哦,那些人出什么事了么?”南宫星听出她口气中的异样,立刻追问道。
  老板娘愣愣的看着桌上的酒菜,又沉默片刻,才长出了一口气,道:“前后三批一共十七人,看上去都是武林有头有脸的好手,可这十七人,没有一个好端端的待到第二天的。十五个男人全都死于非命,官府直接收了尸,按仵作的说法,每人喉头都是一个血洞,再没别的伤痕。剩下两个女的,至今也再没人见过。劝你们一句,那方家不是中了邪闹了鬼,就是被什么绝顶高手盯在了眼里,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你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白若云心中一惊,看了南宫星一眼,道:“南宫兄,看来……好像真被你说准了。”
  白若兰眨了眨眼,不解道:“要是冲着咱们来的,干什么要伤及无辜啊?”
  南宫星略一思忖,道:“可能是对方不想让其他人坏了他们的计划。也可能……负责下手的人并不认识咱们,只好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杀无赦。”他转头看向老板娘,道,“老板娘,你说,这些在方家惹是生非的人,会不会和偷偷来制住你的那个戴面具的人是一伙的?”
  老板娘楞了一下,细细回想片刻,才道:“你这么一说,倒不是没有可能。那个带鬼脸的混帐来无影去无踪,武功高的吓人,要是他下的手,倒也说得过去。诶……他围绕着方家做文章,我和方语舟井水不犯河水,特地跑来对付我做什么?”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恐怕就是因为你们的人一直小心留意着方家,碍了他们的事吧。出了这么多条人命,六扇门就没有半点动静么?”
  老板娘皱了皱眉,道:“怪得很,死了十五个,却跟往水里丢了块石头一样,就收尸的时候起了点浪花,过后也没下文了。连询查疑凶的告示都没出一张。”
  南宫星苦笑道:“看来对手倒是早早打点好了官府。老板娘,方家近些天究竟是什么情形,能详细跟我们说说么?既然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布置,还特地跑来封你的口,那边的异常之处应该不少才对。”
  老板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突然起身走向门口,“等我一下,这几日我什么也没过问,有什么动静我也不太清楚。我去叫个人来。”
  不多时,老板娘便带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他在方家斜对面的酒楼跑堂,与另一个伙计共同留意着方家的异动,一旦有什么特殊情况,便记录下来交到老板娘这边。今日他恰好在这边,便索性叫来直接询问。
  这少年看着虽然憨头憨脑,但口齿颇为伶俐,记心也好,一盏茶工夫不到,就把方家发生的奇怪变化尽数讲了一遍。
  最早的异常之处,是方家突然来了几个此前从没见过面的亲戚,三男一女,到方家的头一天,就把一直照看方家小少爷的奶娘辞回了家。
  那之后,方语舟就一病不起,十几天没在众人面前露过脸。
  方语舟见不到人的前些天里,方家来的亲戚中的那个女的频繁带着方汝望在门前放风,足足放了七八天,才突然打住。
  而就从那女的不再在门口出现起,方家隔壁的邻居每晚都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惨叫,好像闹了鬼一样,听得仔细些,好像还是女鬼。
  期间并没有人看到钟灵音回来,但方家以前的奶娘有次漏嘴说起钟灵音其实已经回了家,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几个街坊心里好奇,便上门打听了一下。
  结果那几个亲戚说,方大侠新纳了两个小妾,钟夫人半夜回来,两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街坊也确实见到了那两个新欢,一个就是此前来的亲戚里的那个女人,另一个则是个更加年轻也更加美貌的女子,光是眼神一勾,就叫去的男人忘了该问什么。
  之后,便是陆陆续续葬送在城里的三批人。三匹人里的两个女的失踪后,街坊晚上听到的女鬼叫声仿佛又响亮了些。方家奶娘一家大小五口,也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灶台上的锅都被烧穿了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于是人人都察觉到方家出了什么大事,再没人敢登门拜访,连有事路过,也宁愿绕过他家门口。
  众人细细听完,老板娘道:“怎么样,对你们有帮助么?”
  南宫星点了点头,道:“感激不尽,要是不往这里来一遭,径直奔去方家,这会儿只怕已经和那里埋伏的人交上手了。”
  他看向白若云,沉声道:“如果老板娘这边的消息不假,那事情其实很清楚了。”
  “钟灵音肯定偷偷回了家。那个女人先前抱着孩子在门口徘徊,就是为了引她上钩,既然后来不再继续,显然是已经得手。钟灵音此时九成九已经落在他们手中,生死姑且不论,咱们想问的事,只怕是不太可能遂愿了。”南宫星缓缓道,“以亲戚之名进驻方家的四人里只有一个女子,可后来街坊看到的却是两名假冒的小妾。悄无声息多出的这一个,多半是方家那些人中最该在意的人物。”
  “那个带鬼脸面具的人不辞劳苦赶来偷袭了老板娘,按我猜测,不可能与方家的事端毫无关系,他很可能是在外接应的关键杀招。”他看了一眼老板娘,道,“老板娘武功不弱,说明那鬼面人武功更加深不可测,对手早早布置好一切,里应外合,咱们要是这么跑去跳坑,恐怕是凶多吉少。”
  白若兰眉头紧锁,不自觉又在南宫星面前流露出依赖的口气,道:“小星,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南宫星想了一想,道:“若要我说,上策当然是在老板娘这里借宿一宿,明天一早便上马走人,现下情形十分明显,灵秀五娥只有钟灵音一个来了这里。而咱们从她口中只怕已经问不出任何事来,不如就此转向补山郡,去看看齐秀清的老家有什么线索。”
  没想到上来就是退堂鼓,白若云不禁开口道:“难道就这样放着方家的事不管了么?方语舟也算是行侠仗义多年,咱们既然知道他身陷囹圄,怎么能见死不救。”
  南宫星喝了口酒,淡淡道:“既然踏足江湖就该有所觉悟,磨出一嘴尖牙进了林子,被咬死的时候就不要喊疼。比起方大侠夫妻,我即便不走,要先救的也是无辜被牵连进去的奶娘一家。只可惜在这帮人手里,那一家五口只怕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唐昕察觉到南宫星说到最后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气,突然饶有兴致的盯住他的脸,微微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
  白若兰看哥哥和南宫星似乎眼看就要说僵,忙道:“那另外还有什么办法么?咱们大老远过来,难不成就为喝老板娘一顿酒啊?”
  南宫星轻轻叹了口气,道:“中策,就是你们三个都在这里呆着,好好护住了自己。我去城里看看,有没有机会救出方语舟夫妇。”
  白若云眉心皱得更深,道:“南宫兄,在下武功的确尚不及你,可也不至于到了累赘的地步吧?兰儿和唐姑娘留在这里也就罢了,连我也不能跟你去么?”
  南宫星看他一眼,笑道:“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你跟我去了,难道靠老板娘和她手下那些搬酒坛子的来保护两位姑娘么?”
  白若云顿时一怔,虽心里明知他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却偏偏找不出话来反驳。
  唐昕看气氛有些尴尬,忙插言道:“如此看来,下策就是咱们几个一起进城找死咯?”
  南宫星点了点头,道:“快马加鞭,飞鸽传书,这世上有的是办法,让消息比咱们的脚程快。这次灵秀五娥的事情已经验证了有旁人在幕后捣鬼,那这些布置,并不是没可能专为针对咱们而设。”
  “如果先前猜测的属实,孙秀怡的逃婚本就有帮助白天英制造混乱的目的在内,那暮剑阁的事情,兴许并未结束。”南宫星盯着白若云的眼睛,道,“不论如何,小心为上。我一介浪子,与哪门哪派都没什么关系,初出江湖,也没几人认得,逃命的功夫比你们几个都好,你们要是不打算走,那该去城里探路的,自然非我莫属。”
  “出来办事,就不要太想着面子问题。江湖上是有不少觉得脸比命重要的人,可惜……那样的人啊,多半是活不长的。”老板娘笑嘻嘻的打量着南宫星,随口说道。看她眼波朦胧,显然已有了几分醉意,对面白若兰一见她的模样,立刻瞪了过来,她哧的一声轻笑,举杯喝了一口。
  白若兰心里也担心哥哥出事,便帮着说了两句,白若云只好应下安排,商定了明日一早,南宫星就去城里设法救人。
  大概是看南宫星救方家夫妇的热情实在不高,白若兰忍不住道:“小星,你就当是帮我的忙好不好,方大侠儿子才满一岁,就算不看她们夫妻,也该看在孩子的份上帮一把不是。”
  南宫星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淡淡道:“若他们真的是为了你们兄妹,那只要你们不被他们捉到,就算是救了方大侠父子的命了。”
  白若云并不太信幕后还有人在针对白家,只是种种迹象确实可疑,妹妹武功又不是一流,他也确实不能贸然犯险,便听从了南宫星的安排。
  酒足饭饱,四人自然就在老板娘这里住下,这酒坊着实不小,即使再多来四个八个,也尽住得下。
  地方充足,也就没了两人同床的必要,四间客房一字排开,除了屋里酒味大些,怎么住着也比客栈舒服许多。
  白若云兄妹住在中央比邻两间,南宫星则和唐昕各占一端。
  知道唐昕恐怕会忍不住偷偷过来,南宫星刻意在白若云房中多留了许久,东拉西扯的闲聊不停。
  说到最后,白若云忍不住苦笑道:“南宫兄,我知道你不愿让唐姑娘打探你的秘密,可时候确实不早了。有这么多房间你还要和我睡在一起的话,你就不怕兰儿胡思乱想么?”
  南宫星一路过来,倒是难得听白若云开上一句玩笑,当下笑着拱手告辞。
  果不其然,院中回廊柱侧,唐昕压根就没回房,而是静静的站在那儿,一见他出来,便微微一笑,径直走了过来。
  南宫星不由得叹了口气,笑道:“我先前还对冰儿说过,要是用我手上的秘密钓你上床,你兴许都肯。”
  唐昕黑幽幽的眼眸锁住他的脸庞,轻声道:“你的秘密要是和我想的一样,你肯给我,我就肯用一切来换。若只是贞洁,那你今晚就可拿去。”
  南宫星敛去笑容,道:“可惜呐,我不肯。”
  “我问几句也不行么?”
  “你问我也未必会说真话,何苦白费功夫。”
  唐昕皱了皱眉,道:“是真是假,我自会判断。事关唐门,你若是一味回避,我只好按自己的猜测上报门主,到时精英尽出,问起来,可就不会像我这么温柔了。”
  南宫星勾起唇角,道:“等你唐门的精英倾巢出动,可未必还找得到我。”
  夜风清凉,唐昕紧了紧领口,道:“你不让我问个清楚明白,我是绝不可能死心的。其余的事情我都可以慢慢观察,唯有这件事,我一定要尽快知道。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你要不想回答,不如干脆就在这儿把我灭口的好。”
  南宫星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还是长叹口气,缓缓道:“算了,进屋谈吧。”
  他转身走到自己房前,刚一打开屋门,就听背后一阵细微风声疾速而来,直扑后心。
  双手一分在两边门框一扳,他也不回头,俯身便向里冲了几步,堪堪避开唐昕偷袭一掌。
  唐昕一招扑空,唯恐惊动旁人,向屋里踏入两步,一掌挥出同时顺势用脚跟勾上房门。
  南宫星头也不回,斜身后撤半步,抬肘一夹,恰把唐昕小臂紧紧束在腋下。这一招犹如脑后长眼,反倒似是唐昕自己把手臂送去让他捉住一样。
  唐昕丝毫不见慌张,运力一送,被夹住的手臂竟又向前伸了一截,跟着手肘一曲,一掌按向南宫星腹下。
  早料到她存的是这门心思,南宫星长吸口气,下腹猛然向后缩了几寸,沉臂便去抓她手腕。
  掌后乃腕脉所在,南宫星又身负情丝缠绵手这种一流擒拿功夫,唐昕当然知道厉害,左掌一推便要撤开。
  不料南宫星竟是虚晃一招,这一抓到了半途,他的人竟滴溜溜转了个圈子向后绕去。
  唐昕掌力已老收势不及,脚下根基登时虚了六成,娇躯一晃一个踉跄险些向前扑倒。她心中一急,另一手连忙摸向腰侧皮袋。
  但对付唐门中人,又有谁会不去留意她身上可能有暗器的地方。
  她的手还未触到袋口,纤细嫩滑的腕子就已被铁钳一样的大掌紧紧握住。她心中不甘,手肘疾向后顶,想赶在脉门被制之前挣脱。
  南宫星又岂会给她这个机会,凝力一攥一扭,一股阴寒内劲迸发开来,登时便让她半身酸麻,跟着顺势一扯,就将她拉入怀中,横臂勒住脖颈,将她彻底制住。
  虽说两人都没用上真力,唐昕的偷袭也以按到他小腹为目的,并不是真刀真枪的厮杀搏命,但南宫星的应对处理,无一不是妙至毫厘,即便你死我活的动起手来,唐昕也讨不到半点便宜。
  她喘了几口,索性放软了身子,靠在他身上,道:“这么搂搂抱抱,不怕你家兰姑娘吃醋么。”
  南宫星笑道:“你撺掇冰儿半夜来找我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好心?”
  唐昕轻轻一笑,娇声道:“那……你是想像对付崔冰那样对付我么?”
  南宫星低头在她颈窝里嗅了一下,道:“不。一想到你就算爬上我的床,也只是为了按按我的肚皮,我就没了兴致。”
  “既然没兴致,还不把我放开。”唐昕语调骤然一冷,道,“难道你还盼着我强奸你不成?”
  南宫星皱了皱眉,松开力道,向后退开两步,道:“你问不出什么的,还是回去早些休息吧。”
  唐昕背对着他低下头去,略显凌乱的发丝从鬓边垂下,不知是否伤心难过,她双肩不住耸动,竟像是哭了起来。
  南宫星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道:“唐姑娘,你大半夜在我房里这副样子,对你自己名节有损,还请自重。”
  唐昕豁然转过脸来,愤愤道:“好!”
  这一声好说的中气十足,就见她嫣红小口猛然一张,唇齿之间骤然飞出一道细如发丝的银光,直射南宫星喉头!
  几乎同时,她双手袖中也射出两枚细小暗器,三方呼应,瞬间便锁死了南宫星每一条退路。
  南宫星眼中寒光一闪,右手疾扬,凌空轻描淡写的一圈,画了一个并不太弯的弧。
  而就是这么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招,三发暗器就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不过两步开外的距离下!
  唐昕脸色猛然大变,急道:“停!”
  这一字喊出的同时,她耳边传来细小的一声轻响,她缓缓扭头看过去,方才的三发暗器,竟已钉在了她身后数尺外的墙上。
  自幼苦修暗器手法的她,却完全没看到这三发暗器是如何飞过自己身边的。
  她转回头,盯着南宫星宽厚的手掌和长长的手指,缓缓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浑身像是虚脱一样,一瞬间瘫软下来。
  她低下头,捂住脸,足足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仍在原地站着的南宫星。
  此刻,她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就像是一个哭闹了半天才要到一口糖吃的孩子。
  跟着,她用斩钉截铁的口气缓缓说道:“没想到唐月依不仅没有死,还和南宫熙生了孩子。呵呵,算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表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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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7-23 21:42 #24樓 引用 | 點評
二雷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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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2015-05-15

  第二十九章、毒花的刺

  南宫星的脸上霎时间没了一点表情,五官仿佛罩在了一张无形的面具之下,连唇角翘起的弧度,也丝毫联想不到半分笑意。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唐姑娘,信口开河,在江湖上可是很危险的行为。你又不是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不会这么不懂规矩吧?”
  唐昕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她心里清楚得很,方才那一下若不是南宫星手下留情,背后墙上的三发暗器如今就已在她的皮肉之中,即便无毒,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其实早在白若兰告诉我你用一双肉掌帮她和崔冰接下了大搜魂针的时候,我就在怀疑你的身份了。”她平顺了一下呼吸,一双黑眸闪动着异样的神采,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反反复复的打量着南宫星,口中道,“你不是也知道,阴阳透骨钉打出的暗器,单单每发就有阴六阳六十二种劲力变化,而且机簧力大无穷。那若有人靠一双肉掌硬是接了下来,便无非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个对十二种变化都了然于胸并能一瞬间判断出来的绝顶高手,要么,就是他会一门可以化解任何一种暗器变化的手法。”
  “不过那时我还不敢断定,毕竟你一来眼力过人,二来也确实了解阴阳透骨钉的十二种变化。说是个对唐门十分了解的高人所教出来的徒儿,也不无可能。”唐昕的语速渐渐变快,随着脑中思维的运转,嫣红的唇角浮现了一丝兴奋的微笑,“而你对付唐行杰的那一次,却叫我亲眼看到了你的手法。只是当时我心里正乱作一团,并没仔细看清。事后回想,才骤然发觉,你竟在不足一丈之处接住了唐门高手的‘三阴锁’。我刚才也用了同样的手法,也算确认了我并没看错。”
  “最可怕的是,你不仅从容接下,还能一瞬间反打回去。即使是行简大哥,也绝做不到这种事。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而已。”唐昕的鼻翼翕张,连气息都变得有几分急促,“那就是大搜魂手。放眼武林几百年间,只有大搜魂手这一种武功,同为暗器功夫中的攻守之王。若没有大搜魂手,大搜魂针根本不配出现在唐门三绝之中。”
  南宫星负手而立,听到此处,才淡淡道:“不错,我的确懂得大搜魂手。那又如何?这门武功并非是什么稀世珍宝,会的人少,只不过是因为天资够格的人实在不多而已。”
  “是,唐门此代弟子光本家嫡系便有一百七十余人,可被长辈允许练习大搜魂手的不过三人,即便再过五年,这数字也不会超过十个。”唐昕平缓了一下语速,舒了口气,道,“不过正因如此,大搜魂手的秘笈也并未流出过一本,非我唐门中人修习大搜魂手的,皆为唐门弟子亲传,百年间有据可考的三十五名练成之人,九十三名失败之人,无一例外。”
  她微微一笑,无比笃定的接道:“近三十年间,习得大搜魂手又下落不明的唐门弟子,仅有一人。那便是险些当上唐门首位女门主的唐月依。”
  看南宫星似乎要开口辩驳,她又道:“这是其一。其二,就是你那见了鬼的体质。”
  她指向南宫星的下腹,道:“我知道那里面肯定有个硬疙瘩,崔冰肯为你撒谎,你也一样瞒不过我。大搜魂针的毒性绝不可能用内力逼迫出来,要么你吃了解药,要么,就是有人用唐门的单传密法,在你丹田外埋了一颗农皇珠。”
  “农皇珠贵为唐门三绝之首,可吸纳百毒融于其内,缓缓消解。炼制一颗,需要至少五年工夫,无数精贵药材,九鼎齐炼,能得其一已是不易。而且此物极为娇贵,稍有不慎,便会毁于一旦。如今唐门秘室里的那个九重金匣之内,也不过还有三颗而已。”唐昕深吸口气,微笑道,“巧的很,唐门近五十年里只丢了一颗农皇珠,盗走它的嫌犯中最有可能得手的,也是唐月依。若将农皇珠埋入体内,那只要不在短时间内吸收大量毒性,就可保百毒不侵。而这法子,在那一代本该只有一人知道,可那人恰恰是唐月依最亲近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堂叔。我这位堂叔,为了姐姐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呢。”
  南宫星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可爱,甚至有点孩子气,“还有么?”
  唐昕戒备的将双手伸向腰侧,但转念一想,又大大方方的放在了扶手上,空门大开的坐在那里,道:“至此,我九成九可以确定,你是唐月依的儿子。我这位下落不明的堂姑,看来不仅没有死,反而活得十分滋润。那剩下要考虑的,就是你父亲的身份。”
  “你既然姓南宫,那这问题的答案至少对我来说实在并不难猜。”唐昕目光闪动,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似乎略有遗憾,又带着一点点伤感,“我那堂姑在唐门最后经手的任务,就是诛杀当时在蜀州闹得翻天覆地的几匹狼。而当时名头最响亮的,反倒是那个并非继任前代,带着一身南宫家的绝学半路出家,最后还将南宫世家亲手毁掉的银狼南宫熙。此人贪花好色,自称银狼,本就有自嘲之意。我堂姑当年风华绝代,即便是比江湖四绝色那样的美人,也不会逊色太多,所以她还没有出击,南宫熙反倒先找上门来,潜进唐门大闹了一场。那时他们第一次交手,不分胜负,但南宫熙坏了几个唐门女子的名节,重伤了数位元老,最后还避过大搜魂针全身而退。实在是让本门上下颜面无光。”
  “之后我堂姑率领唐门精英,在蜀州追杀南宫熙,两人又交手了两次,记录的结果依然是不分胜负。但说实话,我是不太信的。”唐昕歇了口气,缓缓道,“我断定南宫熙三次决斗一定都手下留了余地,我堂姑虽然天赋奇高,论修为,却不可能甩开门中长老太多。而她失踪后,先后有三名长老动身去寻找她的下落,其中两人都被南宫熙突然出现拦下,不足百招,便一败涂地。”
  “第三次决斗时,两人曾一起坠下山崖,唐月依从那次得救回来之后,就一直表现异常,直到最后农皇珠不翼而飞,她的人也和看守农皇珠的几个长老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成了唐门近三十年来的第一悬案。”唐昕低声叹道,“现如今,我总算知道了答案。我堂姑多半是和南宫熙两情相悦私奔而去,返回唐门,说不定就是为了偷一颗农皇珠。那几位看守长老,想必是追着她离开唐门,最后在他夫妻联手之下,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南宫星依然面带笑容站在门边,似乎在挡着唐昕的退路,“你费尽心思手段,就是想知道我爹娘是谁?现下你知道了,是否该去回报唐门,让他们派人来追杀我娘这叛徒了?”
  “要是只想到这些,还有什么资格坐在唐门情报一系的第三把交椅上。”唐昕颇为自得的微微一笑,道:“我可还没有忘记,你另一个身份。银狼南宫熙的儿子,同时又是痴情剑骆严的徒弟,这就很有趣了。我没记错的话,当年为了风绝尘,骆前辈可是和南宫熙有过一场很出名的约战来着。旁人也许不知道,我们可是清楚得很,骆严就是因为那一招之败,才沉剑于无名湖底。要是没有其他的关系,骆严怎么可能收你为徒?”
  看南宫星默然不语,唐昕接道:“所以我上次的猜测,其实就是事实。与你关系紧密的人,必定还有昔日狼魂的领袖,独狼风绝尘。风绝尘与南宫熙关系极好,情同姐弟,你这种惊世骇俗的资质根骨,她绝不可能只让骆严这种她看不上眼的高手来做你的师父。这位痴情剑,只怕不过是你行走江湖的障眼法。你真正的师父,应该就是风绝尘本人。破冥道人创下的阴阳隔心诀乃是惊世神技,只不过必须自幼练起,并靠大量药物辅助,一旦功成,体内阴阳内力随意流转变换,比起阴阳调和的内功都要更胜一筹,若有阴阳隔心诀作为内功根基,天下武功几乎没有什么修炼不得。要不然,你怎么可能小小年纪就把大搜魂手练到如此地步?”
  南宫星并未否认,而是离开门边,坐到了窗下桌旁,倒了杯水,轻轻一抛,道:“说这么多,喝点水吧。”
  那水杯犹如被一只无形手掌托在半空,平平飞到唐昕面前,稳稳落在她掌中,她吃了一惊,看他一眼,略一犹豫,还是接着说道:“唐门这几年多方调查,根据现有的情报揣测,那突然之间兴起于江湖的如意楼,有八成可能是由风绝尘一手主持。别人不说,西山独侠金雁北,丐王纪九袋这两个绝顶高手,除了风绝尘的孤烟掌,只怕还没什么功夫能把他二人伤成那样。这次的连串事端中,我一直在留心观察你。你对武林人士间的阴谋算计基本算是冷眼旁观,只是涉及到白若兰你才出手帮忙,也不会因为某个江湖人的死而现出义愤填膺的神情。反倒是春红殒命,翠巧遭劫之后,你眼中才能看到一些杀气。”
  “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不敢太过确定,直到今晚,你第一个想到的上策,竟是就此离去,还表明了救人的话优先奶娘一家的态度。你的愤怒既不是因为方家夫妇惨遭挟持,也不是因为线索很可能就此中断,而是这事情牵连了许多无辜百姓进去。”唐昕笑了笑,刻意在此停顿了一下,道,“就我所知,武林中近百年间只有两批人的行事准则如此特异。一批,是当年搅得整个江湖鸡犬不宁的狼魂。另一批,便是已经暗暗影响着武林走向的如意楼。这两批人很可能彼此之间有所传承,比如他们的共通之处,独狼风绝尘。”
  她盯着南宫星的双眼,沉声道:“那作为风绝尘弟子的你,恐怕也和如意楼脱不开干系吧?朗珲钱庄一直没有与大镖局有过合作,可经营至今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他们背后的大股东,想必就是早年的狼魂,如今的如意楼,对不对?他们敬你一声少东家,依我看,你很可能就是如意楼的少主!”
  南宫星侧目看了唐昕一眼,突然哈哈笑了起来,道:“唐姑娘,你说的这些事,都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你要是让我承认,我依旧只会说,我是痴情剑骆严的弟子,有情丝缠绵手为证。不错,我母亲的确是你们唐门的叛徒唐月依,但你们要想从我这里得到她的下落,只怕也太瞧不起我了。至于你其他猜测,我只能说,你不去说书,反而在唐门那种地方整理情报,当真是可惜了。”
  “南宫星,我的猜测有理有据,你想只靠几句话就脱身,没那么容易。”唐昕似乎显得有些焦急,语速又变快了许多,“我从头到尾都在看着你的眼神,要是我说的话并非事实,你绝不会是那种强作镇定的模样。你难道敢斩钉截铁告诉我,你绝对不是如意搂中的人么?”
  南宫星微微一笑,正要开口,突然面色一变,在嘴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跟着闪身靠到了门后。
  晚了一霎,唐昕才听到有个轻轻的脚步声正在由远及近,一路走到了门前。
  接着,门外传来当当两声轻响,伴着一声略带醉意的低唤,“南宫兄弟,你睡下了么?”
  屋内还燃着灯烛,明晃晃的骗不过人,南宫星只好清了清嗓子,道:“还没,怎么,老板娘有事?”
  毕竟是主人到访,南宫星不好闭门不见,只得一边应声,一边打开了房门。
  唐昕下意识的一闪,转坐到门口见不到的地方。
  老板娘换下了碎花小褂,穿了一身鹅黄襦裙,披了件翠绿半臂,面上妆容似乎精心修补了一番,当真是妩媚动人。她斜倚门框之上,纤白玉手提着一个酒坛,吃吃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夜深人静心里烦闷的紧,想来寻兄弟陪我再喝两杯。”
  南宫星眼中登时闪过一丝笑意,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位醉妇,怕也不是单纯为了多喝几杯而来,早知道有这艳福,方才就该早早打发了唐昕才对。
  他还没答话,老板娘却已微蹙眉心,探头左右嗅了一嗅,低声道:“咦,好香的味道,是方才吃饭时的哪个姑娘身上的?”
  唐昕虽然装束干练,不似寻常女儿家的打扮,但身上也一样装着亲手绣出的小巧香囊,碰上鼻子灵的,的确是瞒不过去。她一听老板娘在门口闻了出来,只好讪讪走到南宫星背后,道:“是我,我跟小星说点事情,这……这就准备回去休息了。”
  方才交手一番,衣衫虽未受影响,唐昕的鬓发却多少有些散乱,加上酒意仍残留不少,她的面颊也是和老板娘一样微呈晕红,这副模样站在一个高壮少年房内,让人想不误会也难。
  果不其然,老板娘先略略一怔,跟着掩口笑道:“啊哟,真对不住,是我来的不巧了。没想到南宫兄弟年少有为,竟连唐家的千金都……”她向后退开半步,一扭纤腰,道,“先来后到,我可不想坏人好事。南宫兄弟,你可得多住几天,姐姐改日再来找你喝酒。”
  她一边说着,一边碎步离去,檐下灯笼一照,才看出她单薄襦裙中竟既无中裤也没衬裙,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双修美玉腿的诱人轮廓。
  “诶……”南宫星轻轻唤了一声,却并没真叫出口,看老板娘头也不回的径直走远,只好搓了搓手,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回身关好房门,瞪了唐昕一眼,道:“唐姑娘,你看看你,跟我胡搅蛮缠个没完,结果黄了我的飞来艳福。”
  唐昕看他颇为生气的样子,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只好道:“我怎么想到这小寡妇头晚上就会来找你,论俊可是白公子俊的多。”
  南宫星嘿嘿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若云兄模样俊俏,讨得是你们这种年轻姑娘喜欢。我身子壮实,人高马大,老板娘这种知晓风流快活的俏寡妇,当然会选我。”
  唐昕面上微微一红,道:“那她走也走了,反正明天也未必要离开,明晚你再等她就是。我不也是为了不让你的秘密泄露,才选没人的时候找你谈么。我对自己的猜测一向很有信心,小星,明人不说暗话,你就直截了当告诉我一句,你到底是不是如意搂的人?”
  南宫星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听出他比起刚才口气有所松动,唐昕立刻道:“我想求你们和我们唐门一起对付天道!”
  “什么?”南宫星着实怔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
  唐昕咬了咬牙,道:“上次唐门受天道所累,成了别人掌中的一把好刀,折损许多高手,平白为萧落华做了走狗。如今天道死灰复燃,其实早在我们赶来白家之前,唐门中就也一样有了异动。行简大哥暗中联络了我们信得过的十几个小辈,让我们加倍小心,千万不能让当年的悲剧重演。依我看,不论是当年的狼魂还是如今的如意楼,虽说手段激烈作风骇人,却从没有过侵夺他人门派势力称雄武林的野心,所以我想,与其被天道渗透操纵,不如求你们如意楼帮忙,咱们一起将这只百足之虫重新碾死在泥里。”
  南宫星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缓缓道:“照说,如意楼从不参与帮派之间的阴谋争斗。也不会主动涉入江湖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任何想求如意楼办事的人,都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行。就算我是如意楼的人,那你、或是唐门,能给出什么报酬?”
  唐昕楞了一下,喃喃道:“唐门……唐门的大事,我做不了主。可天道崛起,必定会对如意楼不利,你我本就该尽力合作不是么?”
  “不是。”南宫星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真想联系如意楼,凭你们百年唐门的人脉讯息,绝不可能联系不到,这种帮派之间的合作交易,本就该是当家作主的人去谈。你一个唐门情报线上的第三把交椅,抓住我这么个闲云野鹤就死攥着不放,只代表一种情况。那就是唐门中那些主事者,你已经没几个信得过的。也就是说,唐门的情形恐怕远比你说的要糟糕的多,说不定,又要像从前那样,做了天道的傀儡。这么大的事,别说我不是如意楼的少主,就算是,也只会立刻拍板拒绝,早早做出安排,等你们唐门自己出来受死。”
  “那……那我以我的名义求你呢?任何代价我都肯付,决不食言。”唐昕一咬下唇,抬头说道,“只求你帮我查出唐门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被天道渗透了多少!即使要壮士断腕,我们唐门总得知道该切哪只手吧!”
  “你情报这么灵通,我劝你还是找真正的如意楼,去要朵银芙蓉吧。”南宫星叹了口气,道,“只要你给的代价让他们满意,一朵银芙蓉,一个心愿,他们不会吝啬的。”
  唐昕心中不甘,霍然站起,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全都讲出去么?南宫熙和风绝尘都是欠下血债无数的人物,唐月依更是唐门的窃宝叛徒,我保证会有无数人乐于知道他们的消息。你武功高,但总会有不择手段的人,把主意动到你身边的人身上。”
  南宫星苦笑道:“唐姑娘,你这又是何必。”
  唐昕缓缓道:“没办法,我一直负责的都是情报一系,情报就是我的武器。为了唐门安危,我可以不择手段。”
  南宫星摸了摸下巴,笑道:“你就不怕我也像你一样不择手段么。”
  唐昕身子一颤,脚下不自觉地往门边挪了半步,强撑道:“除非你杀人灭口,否则,休想堵住我的嘴。”
  “哦?”南宫星长身而起,眉梢一挑,突然一晃到了唐昕身前,呼的一拳打向唐昕面门。
  这一招平平无奇,拳速却快如闪电,女儿家最要紧的就是面孔,唐昕登时面如土色,双臂一错便护在脸前。
  南宫星拳锋一侧,化握为抓,一把捏住了她的左腕。她这才醒觉过来,左臂运力后撤同时,上路右掌横切直斩南宫星颈窝,下路提膝便顶向南宫星胯下要害。
  武林女子赤手空拳时多仰仗轻灵游斗,一旦贴身相搏,便不能忌惮太多,戳眼掏裆决不客气,否则便会被武功相若的男子以力硬降。
  唐昕的选择,作为并不擅长小巧擒拿的唐门弟子来说已是上佳。
  可惜她碰上的是南宫星。
  南宫星早已料到这反击路数,左掌一抬随随便便就将她斩来的手刀拿住,双腿一分一夹,把她膝弯也牢牢锁在胯下。他本就高出唐昕将近一头,此刻屈膝把她制住,到恰恰与她相视齐平。
  唐昕情急,连运数道真力,无奈情丝缠绵手的力道连死物落叶都能缠在当中如蝶起舞,又怎么会被内息远远不如南宫星的她轻易挣脱开来,她猛撤了两下,反被他乘机一送,将她双手卡到背后,双臂如箍把她勒在当中,彻底动弹不得。
  “你……你要做什么?”唐昕花容失色,连额上都冒出了冷汗。
  南宫星浮浪一笑,道:“我这人怜香惜玉,不舍得灭你的口,只好试试堵住你的嘴巴咯。可惜堵女人嘴的法子,我只知道两种,一种怕咬,只有另一种还能用用。”
  唐昕先是一愣,跟着就见眼前南宫星那张略带孩子气的笑脸陡然欺近,她心里一慌,还不及扭头躲开,就觉唇上一热,竟已被南宫星牢牢吻住。
  本以为性命不保,哪知道却被偷香樱唇。唐昕如遭惊雷轰顶,浑身登时一僵,一双美目圆瞪如铃,脑海纷乱嘈杂犹如春秋五霸各率雄兵斗在一处,一时间满肚子都是念头,却又一个主意也蹦不出来。
  她这厢傻成了木雕泥塑,南宫星理所当然乘虚而入,先是在软嫩唇瓣上吸吮轻啃,恣意赏玩一番后,干脆一吐舌尖,钻入她小口之中,大肆探索不休。
  被他拨弄到丁香小舌,唐昕才恍然惊醒一样闷哼出声,下巴一紧,闭口便往南宫星舌上咬下。
  南宫星听到她怒极哼声,当下便向后撤开,她狠狠一口咬了个空,反而震得牙根生疼。
  将手一放,南宫星微微一笑,退开半步,意犹未尽般的舔了舔嘴唇,道:“唐姑娘,你这朵毒花,花蜜的味道也着实不错么。”
  唐昕浑身都在微微发抖,颤了一会儿,她突然扬起右手,一掌扇向南宫星脸颊,怒道:“你这混蛋!”
  啪的一声脆响,南宫星面颊上顿时泛起一阵红光,唐昕反倒呆在原地,愣愣道:“你、你怎么……怎么不躲……”
  “毒花有刺,我强要吃上一口,本就该挨扎不是。”南宫星抚着脸颊,笑道,“再说唐姑娘你总是半夜三更到访,又生的格外妩媚,我总想着当日唐行杰对你轻薄非礼,强要占你的身子,到底会不会把你气到出手杀人?刚才一试,唐姑娘果然只是装的一副老辣样子而已,只是香你一口,就把你气得暴跳如雷。这么看,你肯把自己当作代价,还真是豁了出去啊。”
  唐昕脸上忽红忽白,交错半晌,才道:“我既然是江湖中人,那找如意楼谈条件,本就该有豁出去的决心,不是么?”她偷偷瞄了一眼南宫星脸上的红印,道,“这……这一巴掌,是、是我本能反应,不……不是有心。你可不要生气。谁叫你……连说也不说一声就要强来。”
  “我不也是为了堵你的嘴巴么。”南宫星笑道,“好了,不开玩笑。你那些推测,愿意说,就只管去说。我不管帮人还是不帮人,都从不怕人胁迫。你把我的家世挖的再深,对你也没有半点助益。时候不早,回去休息吧。再不走,我想堵住的,可就不是你上面这张嘴了。”
  这话已说的极为露骨,唐昕泪痣一颤,深深吸了口气,压下羞怒道:“我……我若是肯让你堵呢?是不是成了你的女人,再求你帮忙,你就会变得好说话些?”
  南宫星笑道:“我好色,但并不蠢。事实上,崔冰的忙,我也并不是因为她上了我的床才肯帮她。兰姑娘最近都快从眼里丢出冰块来了,我不也依旧任劳任怨的跟着。我这人办事随心所欲,说不定哪天,我就突然想帮你了呢。”
  “你这话算是为了先稳住我么?”唐昕退到门边,反手抓住门闩,道。
  “有什么必要呢。”南宫星坐到桌边不再看她,淡淡道,“有些事我的确不想让人知道。但这并不代表,我怕人知道。我讨厌麻烦,但我相信,这世上没什么麻烦,是解决不了的。”
  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样子,唐昕不甘心的跺了跺脚,扭身拉开房门,迈了出去。
  泄愤一样,她猛地合上门扇,留下砰得一声巨响。
  南宫星轻轻叹了口气,喝了杯凉水,自语道:“若是这会儿,老板娘再来找我喝上一杯该有多好。”
  可惜的是,老板娘并未再来。
  次日一早,南宫星就收拾停当,准备往城中打探打探。
  这本是昨日就商定好的行动,哪知道唐昕变了卦,非要让白家兄妹留在老板娘这边,她跟着南宫星一道同去。
  “我一向负责情报搜集,打探消息正是我的本行,我的轻功也不太差,有我的暗器在旁策应,万一有了什么危险,小星脱身也更加容易。白公子和兰姑娘互相照应,有老板娘帮忙藏身,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一番说辞她多半昨夜回去就已想好,此刻说出,衬着脸上坚定神情,倒颇有几分不容拒绝的气势。
  南宫星略一思忖,心底对唐昕这个变数也不是十分放心,索性点了点头,拉过白若兰到一旁僻静处,低声交代道:“你和你哥留在这里,记住提醒一下他,也不要对老板娘太过放心。防人之心不可无。没有十足把握,不要轻信旁人。”
  白若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别别扭扭的说道:“你……去城里也小心些,即使救不出人,也、也别伤了自己。”
  南宫星心中一喜,笑道:“那是自然,你生辰就在不远,我可不敢出事错过。”
  白若兰脸上一红,推了他一把,道:“你这人,没轻没重的。谁在意那个了。留心些,赶紧去吧。”
  上马前看到唐昕偷偷瞄了白若兰两眼,骑出一段后,南宫星直接便道:“唐姑娘,我这人平时也算和气,对姑娘通常也算怜香惜玉。但那都是在我没有动气的时候。”他一捏马缰,缓缓道,“你最好莫要有真惹火我的打算,否则,我保证你会后悔生到这世上来。”
  唐昕心下不乱的时候何等机敏,立刻便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即便咱们有什么纠葛,我也不会牵扯无关旁人进来。我本就是求你帮忙,你不用防我到这种地步。”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那是最好。毒花的刺扎我一下也就罢了,要是扎了旁人,我就只好动手帮这花拔一拔了。”
  唐昕抿了抿嘴,小声道了句:“有你这位金刚罗刹护着,什么刺也扎不动那位兰姑娘。”
  她停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吃吃笑了起来。
  南宫星颇为好奇,道:“你笑什么?”
  “我想了半天,最后那位兰姑娘,还不是要被你扎。”似乎也知道这玩笑颇为下流,唐昕才一说完,便脸上一红,一声娇叱催马赶向前面。
  南宫星怔怔望着那马上颠簸的苗条背影,心底着实有些分不清楚,究竟什么模样,才是最真实的她。
  两匹好马转眼就把两人带进城内,他们心里有底,自然也不急着去方家开口询问。而是按老板娘手下的建议,径直进了方家斜对面的承泽客栈。
  这客栈虽比旁边的酒楼更偏一些,但窗户的位置更加隐蔽,装作喝酒吃菜的样子,观察一阵方家门前的情形,也不容易被人发现企图。
  他们来的尚早,客栈里的住客大都未起,只有两三桌客人正在匆匆吃着早点,想必过会儿就要赶路。
  靠窗那一列桌子都空着,只在角落里那张有一个人。
  那人身在客栈,却好像并没要房间住下,面前摆着两碟小菜一坛好酒,却并没动筷子,酒也还剩半杯,他就那么靠着身后的墙,双脚搭在桌上,正自呼呼大睡。
  唐昕早已养成习惯,一踏进门,屋内所有的人就都已被她打量过一遍,这个在饭桌边鼾声如雷的男人,她自然也不可能放过。
  那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灰褂灰裤,束袖扎脚,上下各打了一个补丁,衣料早已洗得发白,裤脚和脚上的软底布鞋都沾满了尘土,像是不知赶了多久路的旅人。
  他面色颇深,黑里透着隐约赤红,面方口阔,浓眉入鬓,一头乱发并未扎起,乱蓬蓬散成一团,与络腮胡子连成一片。若是单看这副长相,简直像是个从山林里跑出来的野人。
  即使是野人,也一定是个不好惹的野人。
  那上衣穿在与他差不多身材的男子身上,一定会十分宽松,可在他身上,却紧的仿佛随时会裂成数片,衣衫紧裹的强韧筋肉,即便在熟睡之中,也隆突如丘不知蕴含着多少力量。
  而且,他的面前还放着一把刀。
  刀横在桌上,放在酒菜之前,好像这桌酒菜,其实是给这把刀上供的祭品。
  刀柄十分普通,比寻常的刀把略长,缠着的白布已被攥得发黄,末端的铁环崩了一个豁口,也不知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刀刃却比寻常单刀短些,刀背颇厚,前端平平无尖,不知是本就未铸,还是被什么神兵利器削去了一截。
  整把刀看着都颇为朴素,那崩了个缺口的铁环上,却偏偏栓了条既干净又漂亮的丝带,光泽闪亮,一望便知道是上品货色。
  透窗而入的阳光照在那条丝带上,透出柳叶一样的绿色,绿的刺眼。
  唐昕显然已经认出了这人的身份,她带着一股令人玩味的笑意看了南宫星一眼,小声道:“骆严一定对你提过这个人吧?”
  南宫星苦笑道:“我只希望他莫要是那个人。我师父并不喜欢他。”
  唐昕低低笑了一声,道:“痴情的人,总是不喜欢离别的。”
  离别刀,碎梦枪,痴情一剑成绝响。
  悲歌当泣离别意,刀断魂,人断肠。
  他的名号,本就是当年那三人之中最响亮的一个。
  离别刀。
  柳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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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小捕快

  “有没有可能是冒充的?”南宫星低声问了一句,略一犹豫,往最远的另一边角落走去。
  唐昕多瞄了几眼,也压低声音道:“应该不是。柳悲歌并不是什么人人敬仰的大侠,反而仇家不少,冒充他没什么好处。要不……我用暗器帮你试探一下?”
  南宫星摇了摇头,笑道:“免了,是真是假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那可未必,”唐昕跟着他落座之后,把声音压得更低,道,“柳悲歌初出江湖那阵子,一直都有传言,说他是柳家庄少庄主与方家幺女的私生子。”
  “方家?”南宫星挑了挑眉,道,“方语舟的方?”
  唐昕点了点头,道:“方家早被仇家灭门,方语舟是远房亲戚的后人,不过当年父母在方家做客,一并受累身亡。如果传闻不假,方语舟可以算是柳悲歌的远房表侄。”
  “这门亲戚,方语舟自己都未必会认。”南宫星,摆了摆手,唤了一声,叫来了正在打盹偷闲的小二,拈出一块碎银搁在他手心,低声问道,“角落里那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在饭桌边睡了啊?”
  那小二看他好奇,笑着低头小声答道:“累的呗。他来时骑得那匹马,满口吐得都是白沫,牵到后院还没到晚上就抽抽着倒下断了气,老板还正发愁怎么跟那位大爷说呢。”
  “累得这么狠么?”
  “要我说啊,起码赶了两三天的路,估计都没合眼。一进门就丢了一锭银子说不知道住多久,先开间房随便上点酒菜,完了直奔茅房差不多两刻工夫才出来,到了桌边把那把刀一放,没吃两口眼皮子就开始打架,结果把腿一翘,让我们不要吵他,直接睡到了这会儿。再过会儿太阳上来,可就睡了快一个对时了。”小二偷偷扭头看了一眼那边,补充道,“反正在那儿也碍不着别人,爱那么睡就睡呗。一把刀横在那儿,连个鞘都没有,又长着一张土匪脸,谁敢打扰他啊。”
  “多谢,帮我们随意上些早点,剩下算是打赏。”打发走小二,南宫星沉吟道,“这么一个远房表侄,值不值得他这样千里奔波而来?”
  唐昕想了一想,道:“这不好说,他这人办事无从揣测。为了抢个青楼歌妓,都会单枪匹马杀进中京皇亲府邸,惹出大内高手,险些丢了性命。”
  “没这么简单。”南宫星摇了摇头,道,“别忘了,这次的事情下手的人既打点了官府,又钳制了老板娘,分明是不想消息外泄,免得以此做饵钓上太多不相干的鱼儿。那柳悲歌如此辛苦的连日赶路,必定是有人特意要让他来。但他到底是来做什么,只怕还不好断定。”
  唐昕微微一笑,道:“不是来救人,就是来帮忙杀人。不管哪一样,都和咱们脱不开干系。”
  南宫星看了窗外方家门前一眼,淡淡道:“他最好是来救人,那就省了咱们的事。”
  这种时候往方家看过去,一切与平时似乎也没什么分别。依旧是寻常的宅院,寻常的街巷,人来人往,小贩货郎。
  不多时,小二上了一壶热茶,两碗清汤面,配着四碟小菜,两人举起筷子吃了几口,继续留意着方家情形。
  南宫星特意坐在了唐昕左手侧桌,乍一看似是小情侣爱意正浓不肯对桌隔开,既不会引人注意,也能方便观察。
  不过两碗热腾腾的汤面吃干喝净,四碟小菜也全都见底,两人仍没看出方家周围有什么埋伏。
  唯一固定不动的小贩是街角生意正旺的馄饨摊,摊主是个直不起腰的老妪,两人特地留心看了一阵,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普通婆子,看手上动作和顾客的口气神情,起码也在这儿卖了多年,并没什么可疑。
  “要是埋伏都在家中,周围没有接应,是不是也太瞧不起人了?”南宫星皱了皱眉,思忖道,“还是说,他们在家里埋伏的人是个让他们十分放心的高手?”
  唐昕撇了撇嘴,道:“那这高手可要十分擅长追杀才行。江湖这么大,万一发觉不对分头逃命,一两个高手怎么追得过来。”
  南宫星笑道:“这可不好说,江湖上可真有不少高手格外擅长这种事,六扇门里也不缺这种人才,得罪了他们,你就是上天入地钻山进海,他们也能穷追不舍。”
  “不过按老板娘所说,方家埋伏下的人是否擅长追杀暂且不论,起码暗杀的本事绝对一流。”南宫星沉吟一下,又道,“武林中人行走江湖在外入睡本就格外警惕,这人竟能用同样的手法无声无息取走十五条性命,绝不是光功夫好就能做到的。”
  唐昕仔细想了一会儿,浑身一个哆嗦,小声道:“还真是,你让我用暗器还行,让我趁夜黑风高摸进房里用兵器一个一个挨个捅穿脖子,还得让他们不发出声响来,这可得有股杀人如切菜的狠劲儿才行。”
  “看来,咱们得先找出这个人来。不然就算救了方家夫妇,也是被这么个怪物如影随形的盯着,这个险,冒得就忒大了。”南宫星又观察了一下街道两端,道,“想直接找出这人,好像还真是只有一个法子好用。”
  唐昕抽了一口凉气,道:“你……不是打算登门拜访吧?”
  南宫星点了点头,笑道:“这才是最容易的法子。我去上门问问方家的情况,说要找钟夫人,跟着在这客栈里开个房间,坐等对手上钩。等除去这个杀手,咱们再去想办法救那位方大侠一家。”
  “你就那么有自信对方杀不了你?到时你没除了他,反被他除了,我们剩下几个人要怎么办?”唐昕眉心微蹙,毫不客气的问道。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说实话,要是我被偷袭杀了,你就马上收拾收拾回去通知白家兄妹,你回你的唐门,他们回他们的暮剑阁,再也不要掺和峨嵋派的事了,以后,也不要再想着天道啊如意楼啊之类的事,不行就退出江湖,明哲保身吧。”
  “你在说笑吧?”唐昕瞠目结舌,有些慌张的问道。
  南宫星起身向外走去,笑道:“你猜。”
  他们两人起身之时,客栈门口匆匆走进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三十来岁年纪,气质沧桑面无表情,一看步履,便知道是轻功不错的好手。他往客栈中扫视了一遍,径直走向角落里仍在打鼾的柳悲歌,还不等走到,就唤道:“柳兄,柳兄!你、你怎么睡在这儿了。醒醒,醒醒。”
  南宫星带着唐昕走出门外,侧头道:“往方家走一遭的话,你还是不要跟去的好。柳悲歌在这儿待着,我多少有点在意,不如你留在客栈,拿出你打探情报的本事,看看刚才那人是什么来路,他们两个打算做什么。”
  唐昕颇有些不愿,但在心底权衡一番后,还是道:“好,那你去。我在这里开两间房,都用你的名字,你到时直接来这里找我就是。”
  南宫星点了点头,走出两步,回头看了唐昕一眼,柔声道:“那两人都不好惹,你也多加小心才好。”
  唐昕笑道:“我是毒花,没那么容易被人摘走。你去吧。”
  南宫星嘴上应了一声,心里却并不十分放心,唐昕再怎么目的不纯,也是他同行女伴,绕到方家门前那条街上后,他故意来回趟了两遍,反过来往客栈里边打量了几眼。
  后来的那个瘦高个叫醒了柳悲歌,絮絮叨叨正在聊着。两人声音都压得很低,南宫星聚精会神去听,也只听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片段,能听清的词只有“堂弟”“不对劲”“仇家”“峨嵋”几个而已。柳悲歌开头几句没压住声音,到让他听到了那个瘦高个的名字,好似叫做方群黎。
  这么一联系,莫非这是方语舟的远方堂兄,柳悲歌的正宗表侄?
  倘若如此,那唐昕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两人,说不定真是来救方家夫妇的。
  南宫星略一斟酌,此时的上策当然是作壁上观,让这两人打个头阵,一样能找出谁是那位杀手。
  可若是这两人武功高强救人得手,只怕没谁会再关心那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一家五口。
  权衡一番后,他决定先按老板娘给的情报往那位奶娘家去看看,若是能找到什么线索直接救人或是可以断定人已没救,方家这边,他就决定让给柳悲歌和方群黎。
  反正他本就更在意宋家五口的生死,若不是白若兰求情,他才不愿明知这里是个挖好的坑,还巴巴赶来跳进去试试深浅。
  宋家离方家并不太远,南宫星装着信步闲游的样子,不一会儿便逛到了宋家门前。
  破旧的木门敞开在两边,门内空无一人。
  大小五口平平常常的百姓,除了关系不错的街坊邻居,只怕再也没人关心他们的下落,就连六扇门,多半也只会在年关清理无头案底的时候往纸上记下一笔,某年某月某日,某巷中户宋家一门五人,失踪。
  迈进院中,他四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并没见到什么明显的痕迹,不过即便是寻常武林高手,来对付几个平民百姓也不会闹出什么动静。
  看一眼厨房,灶台上摆着烧穿了底的锅,应该是来例行公事的捕快帮忙拿开的。
  门框窗棂都完好无损,他轻轻一推,屋门应手而开,屋里桌上还摆着碗碟,只是其中的饭菜早已发霉。
  筷子整整齐齐的摆在碗边,只在地上掉了一根,也不知是宋家的人碰掉的还是哪个不小心的捕快所致。
  光看屋内情形,宋家人应该是在等粥熬好的时候被人胁迫住,屋内看不到半点血迹,也丝毫不乱,可见至少离开这屋子的时候,那一家五口应该都还活着。
  家中有三个小孩,只要拿住孩子作为人质,带走整家人实在是轻而易举,按老板娘的说法,谋划的人早已提前打点好了官府,那只要在夜里下手,即使有守门兵丁在,带出城外也不是什么难事。
  将屋里屋外各处逐寸打量一番,并没找到什么特别有用的东西,毕竟隔了数天,又有捕快衙役来踩乱了足迹,即便是冯破到此,应该也是束手无策。
  南宫星叹了口气,盘算着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着手调查,正想着,忽听门外一个声音喝道:“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扭头看过去,门外站着的,竟是个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少年捕快,一手扶着腰刀,怒目而视过来的样子,倒真有几分气势。
  南宫星皱了皱眉,心道这陆阳城的六扇门莫非是骗了空饷,怎么连这么个半大娃娃也凑了人头。
  看那少年身上皂衣官帽、腰刀腰牌一应俱全,不似冒充,南宫星只得先拱了拱手,道:“回官爷,我是宋家的远房亲戚,办事途径此处,听说表姑表姑父他们突然失踪不见,连忙急着过来看上一眼。敢问您是?”
  少年捕快面色一寒,呛的一声将刀抽出半截,冷冷道:“你要是冒充宋家的族亲,兴许还真能被你蒙混过去。表姑?宋家嫂子是落难流民遗下的孤儿,哪里来的你这么个好表侄?我三天几乎不曾合眼,就是在查看所有和宋家有关的底档,你最好说实话。”
  看他带着七分稚嫩的脸上硬要板出逼人气势的样子,南宫星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果然人不可貌相,敢问官爷今年贵庚?是不是和我一样只是面相显小呢?”
  那捕快冷着一张脸答道:“这与你无关。你只要老实交待,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宋家的失踪案,与你有什么干系?”
  南宫星摇了摇头,诈道:“我上次来陆阳城还没听说过六扇门有你这位年少有为的捕快,连名字职位也不报一下,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是假,是不是冒充官爷行骗。”
  那捕快果然年纪尚轻,脸上一僵,朗声道:“在下慕容极,是陆阳城新晋三等捕快,你若存疑,大可与我走一趟府衙,有公文为证。”
  南宫星一怔,道:“慕容?慕容世家的那个慕容?”
  慕容本就不是大姓,天璧朝一统天下之后,先后曾有两位皇帝尊汉逐异,连累异族汉姓的慕容一支近乎绝迹中原,较大宗族仅剩慕容世家一系。
  南宫星的父亲正是当年慕容世家分崩离析毁于一旦的主导,不知多少慕容家的子孙因此流落江湖,因此一听到这个姓氏,他便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一问出口,他才发觉这几乎等于表明了自己江湖人的身份。
  果然,慕容极双眼一亮,道:“寻常百姓,怎么会先关心慕容世家这种旁枝末节!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做什么!再不说实话,休怪我出手拿人!”
  南宫星眉心一皱,没想到在这儿惹上这么一出麻烦,他心底略一衡量,开口道:“好好,官爷莫恼,我……我叫南宫星,受人之托,来查探方语舟方大侠的近况。可听说方家奶娘一家五口也被卷进事端之中,所以特地赶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慕容极眯起双眼,看着南宫星道:“南宫?南宫世家的那个南宫?”
  南宫星忙道:“我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不过是个苦哈哈的江湖新丁,可担不起南宫世家这么大的名头。”
  慕容极眼中的敌意这才稍微退却,板起脸问道:“你是来找方语舟一家的?”
  “是,官爷有什么指点?”南宫星笑道。
  慕容极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笑意,冷冷道:“有。别去送死。”
  南宫星眼珠一转,装作吓到的模样道:“此话怎讲?我听人说方大侠只是身体不适不便见客,难道不是么?”
  慕容极哼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巷子两端,踏进院内将房门关好,道:“信这说法的,已经死了十五个,没了两个。看你还知道关心一下宋家五口的下落份上,劝你一句,不要去方家问任何事。你要是已经问过,就快些找匹好马,有多远跑多远。”
  他嘴里说着,弯腰低头在院中又仔仔细细地查探起来,看来他在府衙文书中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好又回来勘察现场。
  南宫星见他查的仔细,忍不住道:“死了十五个,这么大的案子,你怎么不急着去查,反倒只来盯着这一家五口的失踪案?”
  慕容极抬头看他一眼,板起脸道:“第一,那些命案现由我们捕头带人负责,我不在其列,不能越权。第二,案无大小,即便有轻重缓急之分,也都该有人来查。第三,比起那些整日以武犯禁自称侠义之辈,我更不希望宋家这种无辜百姓被牵扯进去。”
  “堂堂郡城之内,一家五口一夜之间不知所踪,竟只有个乳臭未干的三等捕快在费心查案。十五条人命案子压在堂下,街头巷尾连为此四下打探的衙役都没见一个。看来这次的对手,把六扇门打点的很好啊。”
  慕容极双眼一瞪,道:“你什么意思?”
  南宫星撇了撇嘴,微笑道:“这位小官爷,你是装糊涂么?你要是真查了这些天,会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慕容极眯起眼睛,面颊上的肌肉隐隐抽动了两下,咬牙道:“那也与你无关。你既然是受人所托来找方语舟,就别在这里碍事。”
  南宫星目光闪动,笑道:“不,比起手上少说也有几十条人命的方大侠,我也更在乎宋家这五口的死活。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我?帮你?怎么帮?”慕容极挺身站直,神情略显戒备。
  “这一家五口的案子除你之外再没旁人关心,我昨晚才到了陆阳城外,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你不帮我,我便什么也做不到。”南宫星将双手背到身后,带着坦然而亲切的神情缓缓说道。
  慕容极瞪他一眼,后退了半步,道:“这案子不需要你费心,我既然决心要查下去,就一定能查到水落石出。玉捕头曾说过,查案的时候,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的任何说法。你这就离开,我姑且当你没有嫌疑。若是命案,你无缘无故到现场查看,我可就不会放你轻易离去了。”
  南宫星眉头一皱,笑道:“我并未要你信我。你提供信息给我,我便能提供你查案的路子,说实话,这些信息,对宋家五口不感兴趣的人即便拿了也毫无用处。而显然此刻这城中还关心他们全家生死的不过你我而已。这种合作,还不至于要以多么诚挚的信任为基础吧?”他略略一顿,看慕容极面色依旧犹豫不决,便又道,“你难道不知道玉捕头还说过,查案的时候,要敢于借助有用处的力量么?”
  慕容极一愣,道:“这……这句我还真没听过。她……她真这么说过?可我没听说她查案的时候靠过哪位江湖人士帮忙啊?”
  南宫星故作神秘道:“这种事毕竟对官府面上不太好看,当然不会轻易传出去。这次你我合作查清了宋家五口的案子,我既不会闲着四处去说我和六扇门的人有过合作,你想必也不会去跟人讲这次破案还有我的功劳吧?”
  慕容极似乎有些动心,踌躇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南宫星立刻又道:“慕容兄弟,你再想想,现下城中暗流涌动,看你年纪,武功肯定也算不上一流高手。万一惹到了幕后凶手,你独个一人,当真能全身而退么?”
  这话反倒让慕容极神情一变,沉声道:“你这是在小瞧我么?我自懂事起就在不停练武,一日不敢懈怠,慕容家的逆七星刀在我手上固然不如当年世家中的前辈高人,但也尽够我与凶手一较高下,如若技不如人,虽死无憾!”
  这少年练得是逆七星刀而非七星引天掌,可见还尚未摸到慕容家核心武功的边,南宫星皱了皱眉,忙道:“你舍身赴死固然可敬,可宋家大小五口呢?官府中只有你一个还在努力,你一死,没人帮我,他们五个即便还活着,也只能坐以待毙,你又怎么忍心?”
  慕容极毕竟年纪还小,不觉便被南宫星引入若是独个查下去不仅查不出来还必定会死的假设之中,他面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压下被伤到的傲气,勉强道:“你先说说看,我该怎么帮你?”
  “你只要如实回答就好。”南宫星心中一喜,思忖着问道,“这一家五口消失不见的具体时间是?”
  慕容极略一犹豫,道:“五天前,三月廿七。乍一看会以为是傍晚用饭时就被带走,但我在柴房里看到了有人呆过的痕迹,那些柴火垛也被人为地移动过,以当时巷子出口两端的情形来看,不可能有人在那时大摇大摆带着两个大人三个小孩离开。所以他们真正被带走的时辰,应该是夜半无人之后。”
  南宫星又问道:“四门入夜后是否都会封闭?”
  看慕容极点了点头,南宫星接着问道:“最近四门守夜的兵卒是否有固定的一批人轮值?”
  慕容极怔了一下,道:“北西两门是守城兵卒抽签值夜,并不固定。东门旁是更夫住处,两个更夫巡夜时会将城门锁上。南门紧邻府衙,候补待升的新来差役都要在城门口值三个月夜。没有新人的时候,有两个伤了脚的衙役专职负责。你问这做什么?”
  南宫星心中飞快思索,口中答道:“这次在城中捣鬼的人费了一番心思打点好了官府上下,显然是不想闹出什么大乱子。连十五条人命,都是偷偷摸摸杀在客栈里,很快就有六扇门的人收尸,没掀起多大波澜,只传出了一些流言而已。若是要咱们去找出谁被打点过,城中为府衙做事的恐怕数以百计,就算是身在其中的你,也未必能直接断定谁的嫌疑,对么?”
  慕容极想了一想,点头道:“没错。虽然最近有些同僚的表现不太对劲,但挑不出什么可以指责的大毛病。我一个三等捕快,人微言轻,更是无能为力。”
  “但咱们可以猜测,哪些人是一定要收买的。”南宫星双眼发亮,道,“假如要在城中谋划什么,如果只是要让官府装聋作哑,其实并不需要打通所有关节。而且府衙之中各方关系盘根错节,要去分辨个目标出来,实在不够容易。”
  “但,城中入夜之后还不能休息的这批人,却一定要打点妥当才行。”南宫星看着慕容极脸上的了然神情,微笑道,“他们犯的这些事,无疑都在夜半无人的时候才会动手。不管是杀人还是掳人,都难免有失手的时候。陆阳并无宵禁,没有巡夜差役,只要能保证入夜后还在岗上的城门守卫与巡夜更夫都被买通,那这一晚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
  “可人多嘴杂,既然不愿意消息外泄,就一定要尽可能减少知情人的数量。”南宫星道,“所以最近这些日子,夜间值守的人应该比此前固定才对。这些人,去问,一定能问出什么。”
  慕容极仔细思索一番,道:“你说的有理,好,你跟我走,我这就去府衙,托人帮我看看最近值夜的记录。”
  南宫星心想从这边入手其实也不错,不过另一边不能放着唐昕干等,便道:“我还有个同伴,你和我去接上她,咱们一道过去。”
  “你去接她。我这就回衙门,你尽快过来,咱们在衙门西边巷口碰头。”慕容极嘴里说着,人已大步走到了门口,开门出去,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道,“我并不十分信你,若是半个时辰后你还不到,我就自己去查,不再等你。”
  南宫星微笑道:“不必那么久,我一会儿就到。”
  其实南宫星也并未太过信任慕容极,只不过比起毫无头绪的闯进陷阱中诱敌,有了别的突破口自然是一桩好事。既然换了策略,那唐昕也就没必要再冒险留在客栈那边,虽说一直对她有所提防,但这种情形下,他也不希望她出事,既然同来,就要同去。
  回到承泽客栈,柳悲歌和方群黎已经不在,角落那张桌上杯盘还未收拾,可见走了也并不太久。
  隔了两张桌子之外的地方,唐昕竟坐在那儿脸朝下枕臂趴着,桌上摆着一坛开了封的酒,一个酒碗斜斜倒在桌上,里头还剩着一点酒浆。
  南宫星一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四周。
  四周并无异样,只有看他进来的小二不知为何没有迎来,反而用颇为鄙夷的眼神一直瞪他。
  他心中纳罕,连忙快步走到唐昕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头,低声道:“唐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他这话刚说出口,唐昕猛地站起身来,转过一张涕泪交错的花脸,带着哭腔怒道:“你、你还有脸回来!”
  这一声喊罢,她手臂一横将酒碗连着酒坛扫到地上,一副气煞了的模样扭身便往外跑。
  南宫星一愣,也顾不得周围旁人投来的责难目光,拔腿追了过去。
  出了店门,唐昕也未曾停步,一溜烟拐进了一条小巷之中。
  南宫星眉头紧锁,想不出她在闹什么玄虚,只得大步流星追赶过去。
  哪知道他刚一追进巷子,就见唐昕好端端的站定在阴凉处,正用手指细细梳理着乱了的鬓发,脸上的泪痕也早已擦净,唇角还带着一丝笑意,气定神闲的看着他。
  “你在玩什么花招?”南宫星扭头看了一眼路人,小声问道。
  唐昕嘻嘻一笑,道:“你不是让我去探消息么?事情这么急,不拿出点非常手段怎么行。”
  她探了探头,看巷口附近无人,才道:“之前我和你在里面用饭,看起来不是像一对江湖情侣么。你走后,我自己回去,就装作了被你始乱终弃的可怜女子,哭哭啼啼的要了一坛酒,一边喝,一边痛骂你这负心薄幸的人。反正你本来就透着一股花心好色的气质,根本就不会有人怀疑。我不光把柳悲歌聊天的话听了个遍,最后走的时候,柳悲歌还好心的安慰了我两句,说以后碰见你,一定为我出气。”
  “喂喂,你不会真答应了吧。他那把刀出手不是断肠就是离别,我可得罪不起。”南宫星无奈的笑了笑,说道。
  唐昕摇了摇头,唇角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道:“我可是帮你说情了的,我哭哭啼啼的说这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够端庄贤淑,没本事做你的正妻,又不甘心做侧室小妾,弃如敝履也是人之常情。哎呀,不知怎的柳悲歌好像更生气了呢。是我说的哪里不对么?”
  南宫星苦笑道:“对对对,你说的哪里都对。将来我接不住那一招离别刀,我也绝不怪你。好了,你都听到什么了?”
  唐昕原原本本讲了一通,连她的猜测一并说了出来。果然与南宫星所料的相去不远,那位方群黎的确是方语舟的堂兄,也是柳悲歌的正统表侄。
  柳悲歌此次不眠不休两天三夜赶路而来,就是接了这位表侄的传讯,求他帮忙救人。
  这位方群黎在城中隐藏身份待了数日,大体情形也摸的差不多了,他们碰头之后匆匆聊了个大略,决定了晚上动手,就往客栈房间里详谈去了。
  唐昕估摸了一下,跟去偷听被柳悲歌发现的几率过大,只好接着在大堂里装模作样,等一会儿再找机会看能不能开了柳悲歌隔壁的房间,隔墙探听一下。
  哪知道还没等到,南宫星就匆匆回来了,她只好顺水推舟再表演一番,免得客栈里有人起疑。
  她用的法子虽说不错,但南宫星怎么想似乎都有一丝恶作剧的影子在内,万一将来带着白家兄妹过来住店,保不准白若兰就要被这里的小二认作横刀夺爱的正房,又要出一顿丑。
  “你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找我了?方家的杀手露面了么?”唐昕兴致勃勃的讲完,转而问他道。
  他便把方才的事匆匆说了一遍,道:“……这样怎么也比贸然犯险要强,走,咱们这就去衙门那边。说不定顺藤摸瓜,能轻轻松松了结了这一堆事。”
  唐昕抿唇一笑,道:“那当然再好不过。问话的时候我可以帮忙,唐门的毒药虽不是那么五花八门,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小捕快是个急性子,咱们还是快去吧。我觉得他等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自己调查去了。”南宫星想了想,指着巷子另一头道,“从那边走,别从客栈门口过了。”
  “你还是怕会挨一刀么?”唐昕吃吃笑道,转身走在前面。
  南宫星跟在后面,玩笑道:“不光如此。也怕柳悲歌看见你和我走在一起,心想怎么转眼的功夫这丫头又不知好歹的贴上这种下流混帐,干脆,一人一刀都宰了吧。”
  出了巷子,沿着中心大道往南,不久便见到了气派的郡府衙门。
  但衙门西边的巷口并无人等着。
  他们两个在那里等了许久,慕容极才怒气冲冲的从侧门走出,看了这边一眼,大步过来,愤愤道:“那主簿,先是不准我查阅记录。说巡守驻防事务,我一个三等捕快,无权经手。”
  “为了办案也不成么?”南宫星插言问道。
  “不成。”慕容极道,“他说办案的话,先去领太守大人的文书,才可随意浏览。我想了半天,找了个借口去向大人禀报,太守大人不在,还好郡丞平日对我还算器重,我软磨硬泡,总算是求了一封书信,说明特事特办,允许我调阅值守记录。”
  慕容极咽了口唾沫,一副怒气难平的样子道:“结果、结果竟然什么也查不到!本该放着的地方,竟然只写了个已佚。我问主簿,他说这种小事一贯由文书负责,丢失也并不要紧,下月补上就是。”
  南宫星思忖道:“负责这一职责的文书是谁?”
  慕容极立刻道:“我也问了,主簿说此类记录五日一报,由文书张大人负责。”
  “那位张大人呢?”
  “身体抱恙,已在家休养了两天,要到明日该报文的时候才来。”慕容极颇有几分不甘,道,“这下该怎么办?等到半夜亲自去看一眼各门的守卫么?”
  南宫星略一思索,道:“这倒也不必。不知道这位张大人,是不是住在城内呢?”
  慕容极一愣,跟着双眼一亮,口中却道:“他家倒确实是在城内。只是……我与他没有私交,无公务在身的情况下,不太方便登门拜访啊。”
  南宫星微微一笑,淡淡道:“你只要方便带路就好。拜访这种事,我和唐姑娘都方便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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